【圈套/飞唐】长日漫漫 05

05 命盘

决定收养唐毅和左红叶的那一天，唐国栋屏退身边人，单独带着他们去了一趟行天宫。红墙青瓦的庙宇里人照例地多，常年供香的正殿有萦绕不去的浓重烟火气。唐毅被冲得隐隐发昏，心底却涌升起浮萍靠岸般的踏实感。

“所以叫行天盟是真的有在蹭恩主公人气的意思。”

就要轮到他们行礼祈愿的时候，站在他右手边的左红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引得排在他们前头的唐国栋转过身来不轻不重地睨了她一眼：“话这么多啊，不然把要许的愿也讲给我听好了。”

“才不咧。告诉你不如告诉道一叔叔。”还是长头发的左红叶朝唐国栋扮个鬼脸，踮起脚继续探头探脑地打量殿里的五圣恩主像，唐国栋无奈地朝唐毅递去一个“你看看这丫头”的眼神，全然是一个苦于管教青春期女儿的父亲模样。而后者耸耸肩，一脸爱莫能助——左红叶对他向来是连哥也不叫的。

三跪九叩，合十躬身，凡尘万般执念静默地匍匐在一方木制跪凳边沿，队伍很快行至他们。唐毅叩首的时候并没有许愿，只在心底很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关圣帝君，谢谢诸天神佛，谢谢需要被感谢的一切，愿意又给他一个家。

 

道上混的人揣着今日生明日死的觉悟，多少更迷信一些，既敬鬼神，也信天命。所以当唐国栋带着他们在行天宫地下道兜兜绕绕后停在一家算命摊前时，唐毅是不惊讶的。倒是摊位上的老人家，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眉角狠狠地跳了跳：“好你个唐国栋，年轻的时候我算出你命里无儿无女，你倒好，认也要认一双儿女过来砸我招牌。”

“哪能啊，何老，我是想让你给他们俩也看看。”唐国栋毕恭毕敬陪着笑，半点没有黑道大佬的样子。被称为何老的老人家虽说摆着一副老大不情愿的臭脸，却还是招手让唐毅和左红叶过去填生辰排命盘。

左红叶听闻最近学校里有女孩子追唐毅追得紧，于是在何老给唐毅看盘的时候一脸八卦地凑上前对他的夫妻宫问东问西。何老仔细看了又看，卸去开解他父母宫时的一脸沉重讳莫言深起来：

“你们兄妹俩这方面倒是很不一样，你将来的另一半对你感情炽烈纯粹，会把你当成唯一，紧紧追随你。只是……”

“只是什么？”

“能不能留住他，就要看你自己了。”

 

唐毅后来无数次想起这句话，在手术室外等孟少飞抢救的时候，收监那天一步步走向报到处的时候，孟少飞半夜里无意识毛毛躁躁钻进他怀里的时候……这句话时不时就在心底冒出头，让他也忍不住一遍遍问自己，你留得住这个人吗？你可以留下他吗？

那天在行天宫人来人往的地下道里，何老给他讲俗套的神话故事，故事里被贬下凡的神与人类相爱，历尽劫难，最后修成正果，得以继续做神。而人类，可怜的人类，不明就里，后知后觉，怨憎会，求不得，生别离。

他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小心翼翼地拥住孟少飞，听他扑打在自己耳边均匀平缓的呼吸声，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就是那个人类，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凡人。

凡人囿锁于情爱，而神施爱拯救众生。孟少飞照亮过那么多人，他不过是众生里幸于被垂青的那一个，又怎么可以天真地以为能永远留住他的神。

他的神爱得那样英勇，却甘心情愿地什么也不求，最大的期望不过能让他舍下执念，绞挣枷锁。所以既然素来道德感淡漠的他可以为了他的神虔诚忏悔往昔业罪，那自然也能假装落拓地应承对方认真提出的分开请求。

“唐毅，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分开会比较好？”

他注视着孟少飞的苦恼与郁结，平静地，慢慢地答那一个好。话音落地后交叠着闯入记忆里的却是老旧的音乐盒，歪斜的黏土屋，划痕累累的打火机，还有阴沉天幕下，惊醒寂静山林的一声枪响。

你看，他从来什么都留不住。